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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戏剧梅花奖40周年 | 贺小汉 | 麓山红叶情如火

2023年10月18日  

由中国文联和中国戏剧家协会共同主办的中国戏剧奖·梅花表演奖(中国戏剧梅花奖)创立于1983年,以“梅花香自苦寒来”为寓意,旨在推动舞台艺术的中心——演员表演艺术的发展,鼓励中青年演员的迅速成长。40年来,梅花奖已举办31届,共评出京剧、昆曲等65个戏曲剧种和话剧、歌剧、音乐剧、舞剧等门类,涵盖包括台湾省在内的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新疆建设兵团和香港特别行政区的获奖演员726名,让人们看到了40年来戏剧舞台上的人才辈出!

为深入贯彻党的二十大精神,推动文艺事业进一步大发展和大繁荣,我刊特为纪念“梅花奖”创办40周年开辟专栏,旨在探讨40年来我国戏剧表演艺术的成就和经验。希望在表演艺术家和理论评论家的联合把脉下,中国戏剧表演艺术继往开来,为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为中国戏剧发展谱写新的辉煌作出应有的贡献!

贺小汉

湘剧表演艺术家

湖南艺术职业学院原戏剧系主任

第10届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

中国戏剧梅花奖创办至今已有40年,梅花奖的设立对中国戏剧表演艺术的传承发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戏剧的大花园万枝迎春发,清气满乾坤的盛景不断出现。我有幸成为梅苑一朵,深感光荣。我是湖南长沙人,1947年11月生,1960年考入湖南省戏剧学院湘剧科主攻花旦兼修武旦和娃娃生行专业,师从李霞云、郑勿秋老师。我在岳麓山下学艺,经过几十年的舞台演出实践,又回到岳麓山下的母校任教,60多年的湘剧从艺生涯中,始终不变的是对湘剧艺术的热爱。这种感情如同岳麓山上的红叶,如焰似火红,浸染了人生。


贺小汉荣获第10届中国戏剧梅花奖

我与湘剧结一生情缘是纯属偶然的。当年湖南省艺校的老师到我就读的小学去挑小学员,在窗外挨个教室巡视挑人,我就是这样从课堂上被选出来的。我当时的理想可是当一名女拖拉机手,这是我在画报上看到的,我想成为画报上那样一个英姿勃发的社会主义新女性。回到家里,我还是向母亲报告了被挑上的情况,征求她的意见。因为当时家里姊妹弟兄有8个,家庭负担重,母亲听说读艺校不要学费,极力赞成我去考。可我那时根本一点儿都不会唱戏曲,面试时唱了个少先队队歌就考进了学校。我选择学湘剧也是完全偶然和被动的,当时我们那一批小学员有200多人,有花鼓戏、湘剧、舞蹈可供选择,听别人说湖南简称“湘”,湘剧牌子大,我便选择了学习湘剧。

刚进艺校时,我不是最突出的那一拨,在小学我体育好,很活跃,甚至有点“野”,经常光着脚四处跑。董晓燕(著名湘剧演员董武炎先生的姐姐)老师看见我光脚,就在后面追着喊我:“汉妹子,你还不穿鞋子,把个脚打得跟个蒲扇样,怎么穿彩鞋啰!”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董老师的模样与腔调,随时都可以模仿出来,这也是老师对我的关爱在灵魂记忆中的镌刻吧。当时教学总是以登台实践呈现为评判的标准,到三年级还没登过台演出的,老师就要针对这样的后进学生来消灭“空白点”。二年级我就学了《六月雪》,演窦娥法场见婆婆,很悲痛,我年纪小,不理解人物与情境,哭不出来,自己想了个“鬼点子”,在眼皮下涂了“万金油”,还没出场就辣得泪眼婆娑,老师看了又气又好笑,所以二年级我没有登台成功。三年级董晓燕老师又教了我一个唱功戏,她要消灭我的“空白点”,鼓励我说我嗓音很好听,要我莫怯场,可第一次上台的我看到化了妆的其他演员在向我做鬼脸,一走神,我上场就把下场的两句唱了,老师气得跺脚。我回过神来又在台上吐舌头,把老师气得走了,自己再重来,已很没情绪地唱完了事,我就这样带着缺陷消灭了“空白点”。我还是经常上台了,多演些龙套,并且不断在长沙的各个剧场参加学校小学员的演出。小孩子演戏很可爱,很受观众喜欢。这天我妈妈来看戏,我演《薛刚反唐》里一个龙套女兵,我很兴奋,一不留神走错了边,老师在幕后使眼色着急得没法,这时主演已经开唱,我发现自己走错了,居然又从主演面前,从一边走到另一边去改正,引得哄堂大笑。

之所以说自己这些笑话,说自己一般的天分,进入专业学习出好状态要比别人晚,目的在于表达我对老师的感激与钦佩之情。当年的老师们并不单凭一个小学员的一方面作判断,而是宽容包容地对待我们,很负责任地培养与观察我们的综合状况,开启和发掘我们各自的天赋。通过让我们学习很多行当,加强我们各方面技能的学习,来选苗育苗。老师们都是有丰富舞台演出经历的湘剧艺术家,他们一边教学一边演出,把他们的经典剧目、绝活特长都充分地展示给学生,让学生熏陶濡染,汲取营养,营造了很好的艺术氛围。在这样的环境里,我陶醉在老师塑造的一个个形象中,被他们的艺术魅力所征服,处于不断的惊叹、醉心、震撼之中。比如,董晓燕老师演《活捉三郎》中已成为鬼魂的阎婆惜,她那台步、面部表情、眼神等方面塑造的哀怨鬼魂形象,让我之后好长时间同老师共处的教学与生活中,都不敢直视老师的眼睛。董老师很奇怪,逼问我为什么不正眼看她。我才说出是她演的鬼魂的眼神“好吓人”,惹得老师哈哈大笑。

那时候老师有时要给我加课,我还会跟老师讲条件——“学唱腔啊,那我要吃碗面才学”。老师又好气又好笑地给我买面吃再加课。有时一段唱要重复很多遍,小孩子们都要打瞌睡了,老师又能神奇地变出糖果来,塞到孩子的嘴里……这些记忆,让我感受到老一辈们为了湘剧艺术,在教育、传承上的倾心而为,爱徒如子的付出。他们绝不抛弃“笨”“迟”“慢”“错”的学生,总是很耐心,不怕累着自己。这些对我后来倾心于湘剧教育事业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在我传统戏的底子没有打牢靠时,因为“文革”就开始演现代戏了。放得开的我演样板戏很来劲,表现出色。我在学校待了9年,经常参加文艺宣传队演出。期间有很多非湘剧的艺术家来给我们导现代戏,我经历了湘剧移植其他剧种的剧目,排现代戏,创新程式等新的艺术历程。后来又开始恢复老戏,很多被打倒下放农村的老师,又回来了不少。我原来相对薄弱的传统戏基础,再加上演现代戏的人物塑造方面的尺度、处理不一样,恢复传统戏便显得有些吃力了。于是我决心一边跟剧团演戏,一边再去找原来的老师,请求回炉再学。我找到自己的业师李霞云、郑勿秋老师,一个戏一个戏重新学起,边学边演。回炉再学让年岁已长,又有了一定舞台实践的我,从湘剧程式的美学,表演尺寸的精微把握,人物剧情的再认识、再感受上,上了好几个台阶。一两年中,只要不演出,不离开长沙,我都坚持走很远的路去老师们家中学习,学了之后再自己慢慢琢磨消化。

湘剧《挂画》

送戏下基层时,我总是把所学付诸舞台实践。湘江沿岸有大码头的地区,湘剧人叫“大河边”,大河边的人民都很懂戏,看过的剧目多,要求高。在那个还不富足的年代,当我们在那些简易舞台演出的时候,大河边人民对于好的表演的热烈赞许方式,令我至今难忘。他们依然延续旧时看戏的表达方式,除了叫好、鼓掌外,还把零钱、饼子、花生、瓜子往台上抛,甚至叫喊“换边”(观众认为演员应该演哪个角色,要改换现演角色等)。戏剧在人民心中的生命力,激励我在艺术上更精益求精。在不断的演出中,我在花旦方面的角色塑造已经有了一定的积累,可我并不满足于此,又通过一些剧目的尝试,如在移植剧目《唐知县审诰命》《徐九经升官记》和其他湘剧传统剧目、新编剧目中的演出,我拓展了自己在“娃娃生”行当的学习与创作实践。接着在湘剧传统经典剧目《李三娘白兔记》里扮演“小将军”。我的戏路和艺术塑造在不断拓展,并担任了省湘剧院女演员队队长。不断跟自己较劲的人,总是需要带头啃硬骨头,这是实现不断自我超越的前提。湘剧《挂画》要把一个待出阁的耶律含嫣,从内心到外形,刻画得淋漓尽致不容易,椅子功非常吃功夫。含嫣在椅子上做着订钉、挂画等高难度形体动作,双腿立、单腿立、单腿蹲、凤凰展翅、童子拜佛,种种表演,般绝技,都是在表现挂画时的喜悦心情,而不是在单纯卖弄技术,这就需要熟练和功力。我总是要让自己在演出中处于一种忘记技术技巧的状况,化技术技巧于人物的内心展现与情感表达中,所以观众都非常喜欢我的《挂画》,我在全省演员考核竞赛中也拔得头筹。这些收获与艺术的突破是苦练出来的。当时我为了练好一个跳凳子的动作,自己给自己规定每天跳600次,200次一组,分3组完成,我没有半点懈怠,在伤痕累累和用心体味中,技艺才逐渐达到一定的境地。

湘剧《拦马》

时光荏苒,戏曲艺术重焕生机,勤学苦练下的我已经成为一个成熟的湘剧演员。作为一个演员,我清楚地知道,站在舞台上,在观众的面前,永远只能是更好、最好。这种追求与不松懈的精神一定要时时记在心中,落实到练功、排练与演出中去。一分耕耘一分收获,1986年我演出《挂画》获全省优秀中年演员称号;1987年赴香港参加首届中国地方戏曲展演,演出《拜月记》饰演蒋瑞莲,获香港报刊赞誉;1989年辅导《拦马》获首届中国“映山红”戏剧节育花奖;1992年演出《白兔记》获第二届湖南省戏剧芙蓉奖。作为省优秀中青年演员,我参加了省湘剧院在新时期以来的一系列出境演出,以及多省市的全国巡演和进京演出,在更高更广的舞台去检验自己、展示自己的艺术,受到中国戏曲界的一些大家的关注与好评。但是我没有停止前进的脚步,不断地学习和拓展提高自己的艺术素养。1990年我进入中国戏曲学院戏曲导演研修班学习,在国戏的学习期间,我如饥似渴地听课、看戏、阅读,已经不是从一个一般地方剧种演员的角度来要求自己。在理论上、艺术上提升了自己的素养,见识了国家级表演名家的艺术的高妙,懂得从整体与系统上去观照戏曲舞台,观照自己的剧种以及自己的行当与艺术形象塑造。这些使我能站在湘剧之外,从不一样的角度去再次理解与探寻湘剧艺术的历史积累,悟出一些心得,也更明白戏曲艺术的高度需要不断攀登,没有沾沾自喜、停滞自满的时候。

1992年我进京角逐“梅花奖”。以饰演《双下山》中的幼尼,《双拜月》中的蒋瑞莲,《白兔记》中的刘承佑,一举荣获第10届中国戏剧梅花奖。这个荣誉是对我这个湘剧演员多年学习、实践,达到艺术相对成熟的莫大肯定。在准备梅花奖演出的一段时间,我已经开始从“气韵”上对自己所塑造的人物有了深深的体味。我的胆子也越来越小了,这种“胆小”是对艺术的敬畏之心,是有了更高级要求的自我审视。我虽然追求能够挥洒自如地去塑造人物,但我已经懂得在塑造人物的过程中,让每一个细节都圆融恰当,都能充分展现“气韵生动”是多么重要。这种体悟也许是我能够获得梅花奖,塑造的人物得到专家和评委肯定的前提。中国戏剧家协会专门为我召开了“贺小汉专场演出座谈会”,得到与会专家方方面面的评述与赞誉,使我备受鼓舞。

湘剧《拜月记》

艺术没有停歇,不断耕耘,才有硕果累累。1994年我获省委省政府颁发的第二届文学艺术(1992—1993年)特别贡献奖。1998年《白兔记》获首届田汉新剧目评选“田汉表演奖”。1996年参加湖南省新剧节目会演,演出新编历史剧《子血》获“田汉表演奖”,同年进京演出,获文化部第八届文华奖。1997年参加联合国教科文举办的东方戏剧展演研讨会,演出第二本《白兔记》饰演“咬脐郎”。2002年赴台湾参加两岸文化交流地方戏演出系列活动,演出了《生死牌》《拜月记》《白兔记》等,受到了台湾人民的欢迎。

我对湘剧的热爱与传承责任感,随着自己的进步更加高涨与强烈。湖南艺术职业学院成立后,55岁的我来到戏剧系担任系主任。新的事业、新的要求、新的环境对我都是新的挑战,需要我不停歇地去自我超越。我延请名师回校任教,延续口传心授的戏曲教育模式,又不断根据学校和学生的实际情况创新发展。配合学校通过创作排演新剧目带动教学,让师生围绕舞台呈现来造就人才。积极领导学校自编教材,进行艺术资料搜集与建档等工作,很多工作都是亲力亲为。2003年,我促成湖南艺术职业学院创作排演新编历史湘剧《秦王遣将》,并在剧中饰王丫一角,参加首届湖南省艺术节,该剧获金奖,个人也获得优秀配演奖。2004年我组织学生参加全国艺术院校(梨园杯)蚁力神杯竞演,湘剧《醉打山门》、京剧《扈家庄》、花鼓戏《小放牛》获金、银、铜奖。我不断地让自己的学生走出去展示湖南戏曲,广泛学习借鉴,且连续多年组织学生参加中国少儿戏曲小梅花荟萃演出,多次获得荣誉。2006年我指导青年教师徐耀芳、陈月辉排演湘剧《活捉三郎》一剧。该剧参加湖南青年演员戏曲电视大奖赛,分获十佳剧目称号和优秀演员奖。2008年我为03级花鼓班排演神话剧《白蛇传》获全省艺术院校毕业生会演优秀演出奖、优秀指导奖。2008年,我主要负责的《戏曲表演专业》成功申报省级精品专业。2009年,我主要负责的省级课题《廖建华舞台艺术》结题。2008年,我主要负责的《彭俐侬唱腔表演艺术》成功申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2009年,我主编的《长沙湘剧唱腔教材》由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2015年由湖南艺术职业学院创排的湘剧《书香天下》参加第5届湖南艺术节;2016年又参加第5届中国校园戏剧节,精彩亮相上海舞台。我在该剧中饰演“婆婆”,获得湖南艺术节“田汉表演奖”。

贺小汉在湘戏课堂讲座

贺小汉在艺校教学

“丹青不知老将至”,我依然觉得自己是一个青年,甚至有时候内心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姑娘。我想一个演员,一个艺术家,一个老师总需要有复归“婴儿状态”和永葆“赤子之心”的必要。如此才能去爱,爱湘剧、爱艺术、爱学生、爱舞台、爱观众。真爱是火,是不断燃烧自己,不遗余力倾注心血。麓山红叶情如火,我长于斯,学于斯,复归奉献于戏剧教育于斯,作为“万山红遍,层林尽染”中的一片红叶,我觉得我的艺术人生是圆满的。

(本文系蒋庄懿记录撰稿)

贺小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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